帝王之友(重生)_分卷阅读_147
考兰:你家三郎没有硬件还能这么攻,我才是真佩服。
第136章
殷胥几乎未逗留便离开,而他简直就像是点了火不回头看爆炸的那种人,对于边关形势炸开了锅一事竟完全不关心。
当崔季明与俱泰一同骑马往肃州城外走时,两人说起这事来,俱泰笑道:“他大抵是觉得自己什么都做到了极限,就算结果与他计划有偏差,他也无法再有办法挽回了,所以干脆不管。”
俱泰:“不过此事也有天时地利,我觉得很多事情人为不可能算得到,但发生后,推波助澜的恰好。比如你若是没有去成功救下康将军,阿史那燕罗不会被突厥营帐下其他几位俟斤抓住把柄,导致他们大营内斗混乱;若是你没到东风镇去,阿史那燕罗纵然对言玉积怨已深,但可能不会将这种恼怒怀疑推到撕破脸皮的程度。”
的确是,如今由于贺逻鹘的大军本就质量较差。再加上贺逻鹘忙于搬迁新都,阿史那燕罗与其他各部首领显然不够配合,言玉差点被围杀,行归于周又不可能再和贺逻鹘合作,那几十万军队纸糊的架子在伺仠弹尽粮绝的几万兵力下,节节败退。
而康将军与夏将军在东西两侧的围堵,也只是怕伺仠兜不住这么长的战线,帮他围好了,让他能够打包带走。在这个碗状的圈套外,贺拔庆元带着几万兵力,打算将混乱的陇右道,一个个敲打,收复的服服帖帖。
如今的捷报一波波往三州一线传来,好似边关多少年都未有过这样令人扬眉吐气的胜利了。可伺仠毕竟是被憋在张掖河附近太久了,他再如何拼,也只能冲出最势不可挡的一波去,后继无力,显然很难在人海攻势下回到突厥深处的都城。
伺仠也意识到了这点,而殷胥与薛菱共同讨论过的文书,也早就预想到了这种状况。就是划定清楚的界限,绝不给予伺仠半分援助,但纵然他大军背后露出破绽,也决不出尔反尔。
伺仠发现自己难以夺下牙帐时,必定会将内部安定下来。为了振奋自己的下属士兵,他需要发展草场,需要自立为王有个看起来正统的名号。
一个新的国度便出现了。
殷胥要的不是突厥几场战役的大败,要的是伺仠能自立为国,长时间的与贺逻鹘对立。不但相互消磨实力,更重要的是两国之间的结构、地理环境也不同,若能像东西突厥那般,连百姓都对各自的国家有了新的认知,那才是殷胥最想看到的。
只是这样的文书,能使三省未流出消息,使殷邛这般多疑的人同意,快马送至边关,其中薛菱怕也是使出了不少手段。
当一行人到肃州城外时,俱泰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包来,递给了崔季明:“这是当初三郎投给我的本钱。”
崔季明接过来掂了掂,笑道:“当真沉,这利滚利的声音回本可真快。”
俱泰却打开了口袋,道:“这是不到二十个金饼,自己做了些小本营生,用钱来还虽太俗套了。但我希望三郎能将这生意里做大些。”
他微微抬起头来,笑道:“不若将赚来的钱,再砸进来利滚利一圈试试,这二十个金饼三郎不在乎,但不断来押宝,或许我有一日能还给三郎些三郎也需要的东西。”
崔季明笑:“得了,那再还你,原来只是在我眼前转一圈啊。我以前不知晓你为阿九做事,那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?”
俱泰听她对着旁人也称殷胥为阿九,有些愣神,道:“我打算做些我这种下等人本不可能做的事情。”
崔季明想起他当初的话,有些感慨:“在我还没做出什么成就之前,你就已经能够颇有影响了。或许那时候你的想法已经够你自己实现了。”
俱泰笑了笑,他还是那样的身高不会改变,崔季明越长越高,与他说话时开始习惯性的弯腰或蹲下来平视。
他短粗的手指捏了捏崔季明的指尖,有些感慨道:“三郎越来越有能力了,当初你还伤心,面对阿史那燕罗带兵攻占播仙镇,却只能扮作女人偷偷离开。而如今这将近一年以后,你就已经能带兵突围,从几倍的人数下救出残兵了。你不用太着急,人总要一步一个脚印才能把路走稳。”
崔季明笑:“你真是会说话。陇右道如今已经打下了大半,你以后再在边关做事,要帮我留意些稀奇玩意儿,回头托人给我送到长安来。”
而另一边,考兰和考风才是分别的好似吵架。
考风拧眉牵住马缰:“你有必要么?我们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分开过!什么从军当兵的,我不管了,我要跟你一起去!”
考兰早就想到他会这么说,他侧坐在马背上,伸了个懒腰道:“你别说这种胡话,我早就想去大邺看看,想去咱们一直幻想的长安城。”
考风:“不行,我不放心你。我去求崔家那位,他既然欢喜你,也不会拒绝再加上一个人。是不是崔家三郎觉得我得引荐,总要有个担保,便想把你捏在手里?”
考兰蹙眉:“哥,别闹了行不,以人家的家世势力,都没有与我们斗这种心眼的必要。咱俩本就不是一路,我早就没得救了。当时到阿哈扎那里时也是,你本可以不用与我一起,我自己也能活的很好。你跟我走了一条路子,每日都活在痛苦之中,何必呢。”
考风还想说,考兰又道:“半营或许现在能在贺拔庆元的兵力下躲得一时,但怕是杂草般斩不断的根,或许到时候等哥上战场的时候,可能遇得见他们,到时候记得连我的仇一并报了。”
考风:“我没法想,建康、长安到底距离这里有多远,我没有去过甚至没法想象……咱们几乎从来都没分开在两座城过,我真的是……”
考兰回过头去道:“磨磨唧唧!你一直说我活的跟个女人差不多,到底是谁在这种时候絮叨个没完了!别跟我说了,不想听!”
他说罢便正坐回马上,轻踢马腹朝崔季明的方向而去。
考风穿着普通男子的布衣,望着考兰的背影,心中却好像是十几年长在一起的两个人被扯开血肉,剥离开来。
崔季明的马队只等考兰一人,他连一个回头都未曾留给考风,好似轻快的与崔季明说笑着,一行人在肃州城外的大道上踏出阵阵黄沙,策马而去。
走了好远,考兰才好似被沙迷了眼似的,猛的抬袖擦了擦眼睛。
崔季明瞥见了,却没开口。
考兰心中也有自己的打算,他一直在做自己厌恶的事情,只为了更快更方便的得到想要的东西,但当有朝一日,或许他不必再勉强自己,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事物,只是会麻烦、会有种种挫折。
那惰性与安心,到底哪个会胜过哪个呢?
以及长安城是怎样的呢?建康有着怎样的面貌?天下另一大部分人是如何活着的呢?他都想知道,他不想年少时候就决定了后半辈子的活法。
他策马靠近崔季明的马匹,想了半天,觉得反正脸皮厚,被拒绝了也无妨,笑嘻嘻道:“三郎……能不能教我识字啊?”
崔季明回头,似乎想起了什么,笑道:“你别学了写字读书便成了另一种人就行。有空吧,回头随手指两个字教你,看你转你那生锈的脑子,也权当乐趣了。”
而大营内的半个月后,被强塞了考风这个烫手山芋的夏将军,也是一阵愁眉苦脸。他才刚从东边回来,就摊上这么一个事儿。考风这种人,在外人眼中看来就是世家子新任宠妾的哥,跟着升天的鸡犬,还偏生长了张跟宠妾几乎一模一样的脸。
而崔三还传了话来,说要夏将军注意他一些,尽量多施恩惠却不让他爬的很高,避免他与军营外的人有接触。
夏将军车劳马顿的归来,先带着考风去了射场马场。他骑射绝对在一般小将水平之上,看起来瘦弱实则很有力量,他毕竟出身马贼,常年杀人放火,躲避官兵,平日的警戒能力与对待杀人的态度,显然不需要像个新兵那样从头教起。
甚至他还带过几百人的队伍攻陷村寨,连掌控部下的能力也都是年纪轻轻就具备。若不是那有点耿有点带刺的脾气,以及那张漂亮的另无数人挪不开眼的脸以外,夏将军真的是挑不出他什么毛病。
他走起路来,还有一点儿以前装娇弱的习惯,夏将军带他去射场时,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领了个穿男装的漂亮女人来了军营,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看见他就根本走不动了。
甚至连康迦卫手边那个大傻子徐策都冒出来,他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,直冲冲就滚过来,瞠目结舌道:“是——是赤衣君?!”
考风拧紧了眉头显然不认识,徐策却死缠着不撒手:“当初在楼兰,我在客栈里见过你!穿着红裙子,拿着两把重斧,武功比你人还漂亮呢!你当真不记得我了!我在二楼看你呢!”
考风这才斜眼道:“我是他哥。”
徐策哪里肯信,让他见过一面便梦魂萦绕的红裳姑娘就在眼前,五官连同那不屑的眼神都一模一样,他激动的话也说不出了,半天才道:“你怎么这么胆大,敢穿着男装往军营里头跑,你说说谁还瞧不出来你是个姑娘!这里太危险了,我可以带你出去!”
考风咬牙,眼见着徐策就要来牵他手腕,一拳朝他脸上打去:“你才是个姑娘!”
徐策被打的足够凄惨了,夏将军这才做做样子拉住了考风,只是旁人目光里,却写满了对考风性别的怀疑。
夏将军若从一开始将这种人招做亲兵,其他人还不知道怎么想他啊。
他暂将考风留在帐下,想方设法绞尽脑汁,尽量能让考风看起来更能融入邋遢爷们的军营。
夏辰:“你要不晒黑点试试?”
考风:“我整日在大漠里跑,也晒不黑,顶多晒破了皮。”
夏辰:“要不你蓄须?虽然还是少年,但是应该还能有点胡子吧。”
考风:“我天生就没什么胡须。”
夏辰想说他这模样天生是干老本行的料,却又不能说。只得到:“实在不行,你要不然就每天带点锅灰往脸上抹一抹吧。虽说亲兵大多要干净整洁,但你这是特殊情况……不过就算如此,你也可能遇上各种各样的事儿吧。真要是你的存在扰乱军营,纵然是崔三送来的,我也只能请你出去了。”
考风垂下眼,点了点头说是取些锅灰什么的来。
夏辰等了许久,才看见考风回到帐下。他竟将自己头发的耳后到后脑下半截全都用匕首剃过,只留下上头一部分长发编了个辫子垂在脑后。那是杂胡许多小部落剃发后的粗旷发型,虽他也见过许多次,但留在考风这张脸上,陡然就变的对比鲜明起来。
他缓缓放下了挡着半张脸的手,夏辰心中一惊,他脸颊上一道自右眼角几乎延伸至唇边的狰狞伤痕,显然是自己用匕首划的,且涂上了刺青才会用的石墨。这道伤疤,将永恒的留在他面颊上,考风掌心里还有没洗净的血,他冷静道:“夏将军,我如今可以当个亲兵了么?”
夏辰本还觉得崔三的提点相当没必要,但如今看来,若不压着他一点,这小子怕是以后会青云直上啊。
自肃州离开,崔季明行至中原,拿着陆双给她的白玉王八牌子,转了行船,运河之间飞也似的,不过一个月内便到达了建康。若是在现代,崔季明早就被这种速度气到病中惊坐起了,但她来到这时代十几年,早已被迫习惯了一封信几个月才能到的速度。如今运河已经如此发达,是她没想到的。
到了建康的宅内,她先将考兰扔下,才敢骑马去往祖父所在的村寨。那里几乎十几年都不改变模样,还是有幼童会跟着进村的高头大马笑着跑,村外几条水渠还是那样平静地流淌,这里因是南地,连树木都未曾显出快入冬的样子。
崔季明有意换好了正式的衣裳,带着琉璃镜前来。她考虑了一下,没有带上鲜卑人才用的耳环,空着两边耳洞,带着随行奴仆将马停在一处柴门外。
一个年迈的妇人听见马蹄声,抱着新晒的黍米走了出来,似乎不敢相信似的叫了出来:“大郎!”
崔季明笑了笑道:“祖母,我回来了!”
第137章
这处院落虽然不小,但连乡绅的水平都赶不上,至多是个富农。家里养有鸡和牛,虽不种田,却也有两三个粗使的下人做些重活。门窗墙壁虽干净却布满了老旧的痕迹,但崔季明却感到了从心底而来的熟悉。
在妙仪出生前,崔季明几乎每年过年或中秋,随着崔式会来这里一趟桐庐附近的这个村镇。后来妙仪出生后被祖父抱养,三姊妹便正月都在这里团聚,崔式却不大来了。
他会叫车队跟着舒窈季明一起来,带满了年货,让三丫头在这村内一直玩到过元宵再回建康。在村镇内跟随驱傩的队伍带着面具又跑又唱,在各家门内点燃的火堆间扔竹节和旧衣裳,将妙仪抱到肩上看下人挂鲤鱼幡子,三个丫头一起坐着吃饭,连乡村的粗茶淡饭也其乐无穷。
祖母楚氏是江陵郡望的女人,平时话并不多,却很会生活。明明曾经也算世家女,生活在村间也没什么怨言,反倒是用那带着银镯子的一双手,引着下人做出满桌饭食,照顾三个姑娘也游刃有余。而在崔季明的印象中,崔翕也并不是那么高不可攀,他特别喜欢一只手抱着妙仪,夹着她到处走来走去,大邺并没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讲究,时人多贪珍馐,他偶尔也亲自下厨,做些炙品一边烤一边和家里人坐在一起吃。
一直到去长安之前,崔季明对崔翕的印象都是有些严厉,嗜酒爱棋,有魏晋士人的老爷子。
到如今,崔季明站在熟悉的院落内,心情有些复杂。
她笑着跟楚氏道:“祖父这会子在不在家中,别让我好不容易归来,又扑了个空。”
楚氏并不过问崔翕的事情,笑道:“他前几日说是旧友约出去游山,恰好刚回来!不过这会儿正在棋室,瞧你一路风尘仆仆的,进来洗把脸再去找他。”
同旧友去游山么?崔季明笑了笑,跟楚氏进了屋内去。
与建康那几乎奢华到令人惊骇的崔家宅邸相比,这村内实在是简陋到从社会顶尖生活一下子变成普通农户。但毕竟是小时候常来,一切都很熟悉,崔季明垂头走进屋内,洗净了脸,楚氏又捏捏她的手,又去拿着软膏要她搽在脸上皴裂的地方,她年纪毕竟很大了,目光都浑浊,眼神却不肯放开这个小时候乱蹦跶的丫头。
崔季明实在受不住楚氏又说什么她胳膊太粗了之类的话,连忙往后院棋室那边逃,她还未来得及敲门,里头就传来了崔翕的声音:“进来吧。”
她推开门,崔翕坐在靠窗户的棋盘边,日光映亮了棋盘,光反映在他面上。崔翕穿着棉麻的宽袖长衣,头发花白束在头顶用木簪固定,右眼因为年轻时被流矢划伤过,眼皮耷拉着,眼神呆滞。他左眼看见了崔季明,神情矍铄,眸中微微闪过光。
崔季明心中竟升腾起一阵紧张,她抬手朝崔翕行礼,崔翕道:“近两年没见,大郎长高了许多。”
他看见了崔季明眼窝里的琉璃镜,似乎也并不吃惊,没有问过她眼睛,道:“过来坐,要你大母给你做肉羹,你总惦记。”
崔季明笑道:“小时候贪肉,大了反而贪甜。”
崔翕知晓她是个臭棋篓子,并不愿与她以棋来论话,伸手收捡棋子道:“听闻你得了时疾,怎么如今才道建康来养病。”
崔季明心知瞒不过,道:“那些话不过是胡说,我随阿公去了边关。相较于念书,我还是愿意往北边荒漠里跑。”
崔翕:“如今你打仗已是一把好手,你毕竟年岁还小,虽可入军但伴读身份绊着,不好直接去任官职。”
崔季明垂眼笑:“打仗的那些带兵之法在祖父眼里怕也不过是些小儿科。为将也不过是大邺的一把刀罢了。”
崔翕发现眼前的丫头不但越来越能够独当一面,也开始学会虚与委蛇了,道:“你既然选择为男子,只要做得出一番事业,我都欣慰。只是怕交友不慎,站错了队。我知晓的,黄璟已经去了突厥那边,你也应当再见过一次言玉。”
果然他一直都知道,崔翕觉得根本没必要跟崔季明故弄玄虚。
崔季明本还想说些什么不着边际的话,但半晌后还是开门见山道:“行归于周,到底是什么?祖父牵涉的很深么?”
崔翕将手中的一把黑子,放入棋篓,道:“行归于周,万民所望,我知道你想问的是如何归于周。自我年轻出仕以来,行归于周便已经存在了,只是那时候不过是个口头约定,是个忽悠不了几个人的雏形。如今,除了这四个字,也难寻行归于周的痕迹,既没有相聚的宅院场所,又没有所谓的盟约文书,非要说,便是一群人的代称吧。它形成的很慢,很慢,到如今这十几年,才渐渐有个差不多的样子。”
崔季明伸手去收拾棋盘上剩下的白子,崔翕道:“从某种意义上,也可说是不甘。世家自魏晋南北几百年的动乱见,此起彼伏的掌权,最后却落到了如今一个个衰落下去的下场,终是觉得再过几十年就是真正落幕的时候,最后再不拼一把,只能在洪流中一个个被冲散了。”
崔季明早想到这个回答,她道:“纵然不甘心,但世家也仍然能在朝堂上相互角逐,为自己谋取利益不是么?阿耶曾与我说过,有人想换个玩法。难道是希望,不再有皇家……?”
崔翕往后倚了倚,身下的竹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,他模样活像是妄议朝政的乡野老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