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玉梦华_分卷阅读_1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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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芝带着玉郎和茉儿策马赶到营州城外时,又是一个薰风拂面的初夏。
玉郎骑着一匹健硕的小马驹,在艳阳下有气无力地央求:“阿娘,我好累啊,咱们可不可以先休息一会儿?”
紫芝抹了抹额上的汗,回头冲他一笑:“好孩子,再坚持一下,马上就到了。”
让孩子小小年纪就这样随着自己千里跋涉、颠沛流离,她心中很是负疚,可是没办法,唯有这样他们才能生存。前方的山谷已经遥遥可见,谷口处散放着十几块巨大的石头,看似杂乱无章,实际上却是一种神奇的阵法,出谷容易进谷难。紫芝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,自然知晓其中奥秘,带着两个孩子在石阵中走迷宫般地绕了几圈,终于顺利进入了桃花坞。裴家已在这里置办了房屋和田产,紫芝把玉郎和茉儿交给父母照顾,然后便去云浦山庄看望灵曦。听说太上皇李隆基被皇帝软禁在西内,晚景凄凉,灵曦忧心不已,只恨自己不能回到长安陪父亲排解寂寞。
因为挂念夫君,紫芝并未在此久留,次日一早便独自乘快马离开桃花坞,日夜兼程,一路飞驰向长安赶去。这段时日并未听说京中诸王有什么太大的变故,她心中稍安,然而回到长安才知道,山中只一日,世上已千年。盛王府依旧是原来的盛王府,只是里面多了数百名陌生的禁军侍卫,严禁任何人出入,自然也包括她这个已经“丧生”于大火中的王妃。紫芝悄悄向人打听了一下,据说是盛王思念“亡妻”伤心过度,生了病卧床不起,皇帝特地派了太医和侍卫前来照看守护,生怕这位弟弟有什么闪失。
照看?守护?这架势分明就是软禁!
紫芝心中冷笑,先潜伏在王府附近查看了一下情况,待夜深时躲开游弋的侍卫翻墙而入,见盛王寝居处的灯还亮着,便想悄悄过去看他。偌大的王府安静得有些异样,似乎府中的仆婢下人都已被遣散。庭院中有侍卫举着火把,宦官李辅国趾高气扬地一脚踹开盛王卧房的门,阴恻恻地笑道:“盛王殿下,陛下派老奴给您传旨来了。”
李琦尚未就寝,闻声负手缓缓踱出房门,青衫磊落,气度雍容,眉目疏朗,炯炯有神。
紫芝屏息藏在屋后一棵繁茂的大树上,见他潇洒依旧,心下终于安定几分。
“老奴今日来,就是要告知殿下的罪名,请殿下一定要听好了。”李辅国肃了肃神色,见盛王并未依礼跪下听旨,倒也不甚在意,只是用鼻子冷冷哼了一声,继续说道,“拥兵江淮,坐视永王谋反而不主动镇压,其罪之一;结党朝臣,唆使上皇复辟,其罪之二;骄奢淫逸,国难当头仍不知俭省,其罪之三;藐视君上,罔顾君臣之礼,其罪之四。陛下顾及皇家体面,不忍将这些罪名公之于众,盛王殿下,你可知罪?”
李琦并无辩解之意,只是淡淡道:“很好,多谢陛下能让我死个明白。”
“陛下仁慈,可不想担上屠戮兄弟的罪名。”李辅国摇摇头,一张丑陋的老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,“陛下顾念兄弟情分,并没有褫夺王爵,只吩咐重杖一百以示惩诫,是死是活就看殿下的命数了。”
李琦面上毫无惧色,浅笑反问:“或者可以说,现在我的命就捏在你手里是吗?”
李辅国笑得一脸奸诈,道:“殿下真是个聪明人。该怎么做才能保住您的小命,就不用老奴多说了吧?”
“笑话。”李琦嗤的一声笑了,语气轻蔑,“让我向一个阉奴卑躬屈膝地乞命,怎么可能?”
尽管性命已捏在对方手中,可他依旧谈笑自若,不卑不亢,举手投足间便有高华之气、龙凤之姿,那份潇洒气度不禁令人折服。李辅国虽权倾朝野,但此时站在他面前却觉得自己无端矮了半截,说话都提不起底气来,心下颇为懊恼,不禁咬了咬牙,色厉内荏地对侍卫们大声喝道:“来人哪,用刑!”
两名侍卫应声上前,才欲将盛王压在地上受杖,却见他左手挥拳如风,刹那间已将二人打成重伤。李辅国惊得目瞪口呆,显然没料到他不用兵刃,只用左手竟也能如此厉害,慌忙指挥着其余侍卫一哄而上。紫芝躲在树上观战,看着一群粗人在自己家里撒野,心里当真不是滋味,忽然发现夫君迎敌时始终只用左手,就算渐渐寡不敌众,也不曾用右手挡开敌人的攻击,心中一跳,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难道,他的手……
紫芝心痛难抑,几乎不敢再想下去,才欲跃下树去帮他一起对敌,却忽听远处传来一个女人威严的声音:“都给我住手!”
☆、第260章 朱雀
众侍卫一见来人,纷纷停止打斗,抱拳施礼道:“参见皇后娘娘!”
张嫣嫣款步走上前来,冷冷瞥了一眼地上的刑杖,问道:“李辅国,你这是在做什么?”
李辅国亦躬身施了一礼,施施然道:“老奴奉陛下旨意,向盛王宣读罪状……”
“李辅国,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那点歪心思!”张嫣嫣冷斥一声,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,“陛下为何没有将盛王的‘罪名’昭告天下,你我心里都清楚,身为一国之君,想与臣子私下里清算一下往日的旧账并无不可,但你若也想借此机会来报私怨,我告诉你——李辅国,你没这个资格!”
李辅国心中一跳,着实没想到这个女人三言两语就能把自己的心思拆穿,一张老脸不禁红了红。他李辅国一向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,那日.逼太上皇迁居西内时盛王也在场,仗着亲王的身份对他高声呼喝,没有丝毫尊重,他心里焉能不恨?没错,皇帝只是命他将盛王软禁起来,不时折辱一番,那一百杖确是他自己借机报复。可是那又能怎样,身为天子宠臣、当朝权贵,难道他李辅国还用得着看一个女人的脸色不成?
就算这个女人是宠冠六宫的皇后,他也不甘心!
李辅国心中不忿,当即冷笑着反唇相讥:“这么晚了,皇后娘娘不在内宫好生侍奉陛下,却跑到外面来多管闲事,岂非有失后妃之德?”
“这就不劳你操心了。”张嫣嫣妩媚地一笑,气势却依旧咄咄逼人,“李辅国,咱们明人不说暗话,本宫虽是女子,但自从陛下在潜邸以来凡事就多与我商议,朝政之事着实参与了不少,如今自然也不多这一件。本宫今日来就是要提醒你一句,有些人杀了反而可惜,让他像蝼蚁一样活着,陛下看着岂不是更舒心?”
李辅国咧着嘴嘿嘿笑了起来,阴阳怪气道:“果然还是皇后娘娘最懂陛下的心思,老奴自愧不如。想当初,娘娘不过是忠王府中一个小小的孺人,日日给韦王妃跪拜问安、殷勤服侍,伏低做小的事可都是做惯了的,如今竟能爬到中宫这个位置上来,母仪天下,受万民朝拜,这得是多大的本事啊!”
张嫣嫣生性骄傲,平生最恨别人提起自己身为侧室受韦珍压制的那段日子,闻言眸中不禁闪过一抹怒意,随即泯灭无形,从容微笑道:“彼此彼此。谁不知道你李辅国以前不过是一小小奴仆,人人皆可驱使,如今受陛下恩宠有了几分能耐,便要得志猖狂了?哼,本宫不得不再提醒你一句,就算你官位再高、恩宠再盛,也不过只是我皇家的一个使唤奴才罢了,倘若胆敢以下犯上,本宫定严惩不贷!”
她微微扬起精巧美丽的下颌,姿态冷傲,目中透出灼灼精光,让人不敢直视。
李辅国被她揭了短,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想到自己适才那般耀武扬威,现在却被一个女人当众训斥得如同丧家犬一般,当真是丢尽了脸面,不禁咬着牙恶狠狠道:“皇后娘娘教训的是,老奴定当恪守本分,尽心侍奉陛下,绝不敢有逾矩之处。”
张嫣嫣唇角轻蔑的笑意更深,沉声道:“还不退下?”
李辅国恨恨地看了她一眼,只得带着手下的禁军侍卫先行离开。李琦始终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二人唇枪舌剑,见李辅国终于走远,心底方才松了口气。
张嫣嫣目中寒意渐渐散去,回头对他解释道:“听说李辅国出宫到你这里来,我不放心,就也悄悄跟来了。果不其然,他就是来故意找麻烦的。”
李琦拱手一揖,道:“多谢皇后娘娘替我解围。”
张嫣嫣却微微苦笑,叹息道:“那日你不肯信我,如今我想放你走也没法子了。”
李琦默然不语,半晌只是问:“娘娘深夜来此,陛下知道了不会有什么不妥吗?”
“如今陛下自顾不暇,应该没有心思去管我的事。”张嫣嫣只随口说了一句,并未仔细解释,“况且李辅国有把柄在我手中,这厮是贪生怕死之人,谅他也不敢冒着玉石俱焚的风险去陛下面前告我的状。”
李琦轻轻点头,心想如今的张皇后在宫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,又有什么事能难得了她?
张嫣嫣注视着他的表情,忽然笑了:“你是不是一直想问,为什么我肯这样帮你?”
李琦颔首道:“请娘娘赐教。”
“放心,我并不图你什么,也不需要你日后如何回报我。或许你还不知道吧?你与陛下明里暗里斗了这么多年,花样百出,招招狠辣,实际上却大多是我在他身后接招,遇到你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,不免生出惺惺相惜之情,仅此而已。”张嫣嫣幽幽一笑,雍容美艳的脸庞在灯火的映照下仿佛镀上一层灿灿金光,“其实我真的不想成为你的敌人,只可惜,在你我相识之前,你就已经把我当成了敌人。”
李琦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,唯有沉默。
“你放心,有我在,陛下杀不了你。”张嫣嫣从怀中取出一小盒药膏递给他,幽黑的瞳仁中透出一丝关切的暖意,“人若想在逆境中存活,就必须有所舍弃,舍弃的越多,才会让你的敌人放松警惕,活下来的机会也就更大一些。我让陛下派人断了你右手的手筋,正是这个意思。不过你放心,只要坚持敷药,这伤是能医得好的,以后纵不能执刀握剑,用右手写字、吃饭总归是没问题的。古人说,祸兮福之所倚,福兮祸之所伏。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,你都千万不要灰心,记住,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。”
李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诚挚道:“皇后娘娘金玉良言,琦铭记于心。”
张嫣嫣莞尔一笑,问他:“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?”
“确有一事。”李琦点头,转而向一侧的厢房扬声唤道,“朱雀,你出来一下!”
“哦,来了来了!”侍女朱雀答应一声匆匆跑出来,手里挥舞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刀,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势,“殿下,那些坏人都走了吗?”
张嫣嫣随意打量她一眼,只见这小丫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,一双眼睛大大的,生得甚是明丽泼辣。盛王府中的内侍婢女皆被调往别处,唯有此女因王府大火那日曾为盛王侍寝,故而得以继续留在他身边。李琦示意朱雀上前向皇后见礼,道:“我的事本与她全无干系,可这丫头心地纯善,偏要留下来照顾我,不知能否请娘娘带她离开,给她一条生路?”
张嫣嫣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点头表示同意。
朱雀一听这话就急了,红着脸顿足道:“殿下,我是你的人,我……我不能走!”
李琦瞪她一眼,压低声音说:“那天晚上我又没真对你做什么,你怎么就是我的人了?”
“我……”朱雀一时语塞,眨着大眼睛给自己找借口,“殿下的手受伤了,需要人照顾。”
李琦沉下脸来冷冷道:“让你走你就走,我不需要人照顾。”
“殿下跟我凶也没用,我不怕!”这段时日朝夕相处,朱雀的胆子早已大了起来,瞪圆了眼睛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,一脸倔强。
李琦无奈地叹了口气,问她:“你偏要留在这里,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?”
朱雀热切地看着他说:“只要能在这儿陪着殿下,我就算死也心甘情愿……”
李琦却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话,冷然道:“你走吧,有些话我不想说第二遍。”
“殿下……”朱雀还欲再说,然而见他眸中冷意渐深,心下忐忑,竟也慑于他的威严不敢再开口,眼圈一红,几滴泪珠扑簌簌地落了下来。
“盛王一心要保你性命,你不要辜负他。”张嫣嫣深深地看了朱雀一眼,转身离开,“走吧,我带你出去。”
“殿下,我走了,你一定要保重……我真的走了,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……”
朱雀抹着眼泪不情不愿地跟着皇后离开,眸光眷恋,一路频频回顾。
李琦站在庭中目送二人离去,心中微微酸涩,却又觉得欣慰,良久才转身回房歇息。卧房被朱雀收拾得一尘不染,床榻上帷幔低垂,五色流苏随风轻轻摇晃,远远看去就见一个纤丽的身影侧卧在纱帐中,抱着他的被子似是睡着了。李琦心中一跳,忙走过去轻轻掀开床帐,只见灯烛下她娇美的脸庞被光影清晰地勾勒出来,眉似远山,肌肤如玉,昏黄的烛火在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晕染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芒,有种说不出的宁静温柔。
“紫芝……”他惊喜地揉了揉眼睛,几乎以为自己身在梦中。
☆、第261章 血滴
紫芝阖目静静躺在床上,呼吸轻细匀长,那清秀纯净的睡颜让人看了便觉心中无比宁和。
夏夜的风微带凉意,吹得房中烛火晃动,明灭不定。李琦生怕她着凉,另取了条薄被轻轻帮她盖在身上,指尖轻触她乌黑油亮的发丝,眸中溢满了温柔。这两个月来连日奔波,回到长安却无家可归,她一定很疲倦吧?就让她在这儿好好睡一会儿吧,他舍不得唤醒她。自从被皇帝软禁后,这些天囚徒般的日子他都是靠对她的思念度过的,想着只要妻儿能够平安,自己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。
“二十一郎,你怎么了?你不要离开我,不要……”仿佛是做了噩梦,紫芝惊叫一声猛地坐起身来,看着眼前之人,有些茫然地揉了揉眼睛,“我……我怎么睡着了?”
李琦伸手帮她理了理微乱的鬓发,笑道:“是啊,你怎么睡在这里了?吓了我一跳。”
“我……我实在太累了,刚才见张皇后过来替你解围,就悄悄溜进来歇一会儿……”
紫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,目光落在他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上,眼圈儿不禁微微红了。适才半梦半醒间,她还以为只要一觉醒来就什么都会好起来,所有劫难都只是一场噩梦而已,她依旧是他最爱的王妃,两个人和孩子们一起在这里幸福地生活,直到老去。然而现实何其残酷,就连做梦也摆脱不了命运的阴霾,战争、囚禁、强权、阴谋,她与所爱之人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被生生分隔开,既不知前路如何,又要饱受相思之苦。
这一觉虽然短暂,却着实睡得安稳香甜。仔细想来,她已经多久没能睡一个好觉了,抱着他的被子,仿佛能感受到他残留的体温,让她瞬间放松下来。忽然想起第一次住在这个房间时,正是他们新婚的那一晚,彼时青春年少,以为相爱的人可以就这样幸福地携手走完一生,而现在,所有美梦都被帝王的强权生生击碎。
“二十一郎,你……你还好吗?”紫芝喃喃,终于忍不住哭着扑到他怀中。
李琦并不回答,只是叹息般地说:“你也真是的,都已经走了,为何还要冒险回来呢?”
紫芝哭得愈发厉害,抽噎道:“没有你,我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差别?”
“好了好了,别哭了,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?”李琦搂着她坐在床沿上,温言抚慰一阵,忽然听到她肚子咕噜噜地叫,不禁觉得有些好笑,放开她站起身来,“饿了吧?我去给你拿点吃的。”
紫芝攒袖拭泪,见他先是用左手不太熟练地倒了杯水,然后又给她端来一碟点心,心中一酸,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。她哪里还能吃得下,颤抖着去拉他背在身后的右手,哽咽道:“让我看看……我都知道了,你不用瞒着我……”
“他们忌惮我有武艺在身,所以废了我右手的筋脉,以防我执剑伤人,借机逃走。”李琦把自己缠满布帛的右手伸给她看,只是轻描淡写地笑笑,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,“不过这也没关系,右手废了,至少左手还能用啊,关键时刻也不至于任人宰割。而且张皇后给了我伤药,估计再过一段时日就能好起来了,你不用担心。”
“很疼是不是?”紫芝心痛得揪成一团,想要摸摸他的手,却又生怕弄疼了他,连忙缩回手来,眼泪却啪嗒啪嗒地落在他缠满布帛的手上,“药在哪里?我帮你敷上吧……等一会儿我走了,都没个人帮你敷药。”
真的很疼吗?他从不曾为此流泪,就算被伤痛折磨得彻夜难眠,也没有皱一下眉。
然而此时看到她为自己落泪,他忽然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。
李琦竭力不让自己流露出悲伤的情绪,从怀中取出张嫣嫣给他的那一小盒药膏,对紫芝安慰道:“别担心,我真的没事。原本朱雀是一直在这儿照顾我的,但我现在伤势也好些了,总不能还这样拖累她。”
紫芝小心翼翼地解开他手上的布帛,帮他涂药,纤纤玉指却一直在止不住地颤抖。他的手很好看,有着优美的轮廓和修长的五指,然而,这只曾给予她无限温暖和保护的手,此时却绵软无力,洁净的肌肤上布满丑陋的伤痕。他口中虽说得轻松,可这些天来遭受的苦难她可想而知,以他这一身铮铮傲骨,纵然严刑拷打也绝不会求饶乞怜。自幼养尊处优的他,又如何挺得过这样非人的折磨?想到这里,紫芝几乎泣不成声,咬着牙一字一句恨声说:“李亨,李辅国,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们,血债血偿!”
“紫芝,你别难过,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。”李琦反而微笑着安慰她,目光中有历经世事后真正的豁达,“想古之圣贤,文王拘而演《周易》,仲尼厄而作《春秋》;屈原放逐,乃赋《离骚》;左丘失明,厥有《国语》;孙子膑脚,《兵法》修列;不韦迁蜀,世传《吕览》。正如张皇后适才对我所说,祸兮福之所倚,福兮祸之所伏,我一出生就是高居于千万人之上的皇子,事事遂心,锋芒毕露,所以上天才要让我经历一些磨难。雷霆雨露,俱是君恩,事已至此,怨恨亦无济于事。”
“雷霆雨露,俱是君恩?”紫芝冷笑一声,用干净的布帛重新替他包扎好伤口,“他李亨堂堂天子,行事却偷偷摸摸犹如小人一般,真是让人瞧不起!”
李琦眉宇间亦流露出轻蔑之色,叹道:“自古帝王,又有几个能真正做到光明磊落?”
紫芝恨恨地揩干颊上泪水,问他:“那李辅国也欺人太甚,刚才若是张皇后不来,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跑呗。”李琦摊手轻笑,“反正你和玉郎都已经平安离开,我了无牵挂,不妨尽力一搏。”
紫芝却黯然摇头:“你现在伤成这样,如何还能逃得出去?”
李琦亦是怅然一叹:“是啊,就算你我联手,只怕也没有几分把握。”
紫芝默然不语,时至今日,她才知道个人勇武与帝王的强权相比,根本不值一提。虽然刚才潜入时并未被侍卫发现,但若是带上他一起逃走,只怕就算出得了王府,也终究逃不出长安城。在她离开长安的这两个月,咸宜公主奉命迁入西内太极宫,名为侍奉太上皇,实则如同软禁;寿王李瑁因爱妾刘国容病逝,伤心之下终日闭门不出,虽侥幸逃过一劫,却再无昔日的权势。放眼朝中权贵,绝无一人甘冒忤逆皇帝的风险来为盛王说情,她仅凭一己之力想要救他出去,谈何容易?
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?
不,她不甘心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