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愚若智(女尊)_分卷阅读_55
年前,桓城突然传来然儿成亲的消息,皇太君暴跳如雷,而她却不以为然,认为然儿不过是养了一个傀儡妻主,皇太君两次三番召然儿回堰都未果,一怒之下,便让她下了圣旨,召墨台氏全族家长进宫见驾……现在,然儿回来了,却犹如变了一个人似的,居然提出要卸下一切事务,同他那个一无是处的妻主一起,离开堰都,离开权势的中心,离开皇太君,离开她——诚然,男子的归宿是他们的妻主,可然儿并非寻常人家的男子,他的归宿可以是朝廷,可以是社稷,唯独不会是他的妻主。
纵使内心暗潮涌动,懿渊帝面上仍不动声色,状似闲话家常地问道:“你的妻主跟冉燮小公子之间,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
“没有任何事。我家妻主跟冉燮小公子,清清白白,毫无关系。”墨台烨然不紧不慢地回道。
话虽如此,懿渊帝注意到墨台烨然眸间的懊恼,她的心中当即有了计较,于是别有用意地说道:“女子三夫四侍是很正常的事,你也别太小心眼,脾气一上来就跑进宫小住,这让外人瞧去,可是要笑话的。”
“皇上教训的是,烨然省记。”墨台烨然温顺地颌首。
先前,毒玄已经很好地跟他“沟通”过了,依毒玄的意思,就算离家出走,也该躲到她能寻得着的地方,不然她没法子配合——毕竟,一哭二闹三上吊,是要有看官的。
懿渊帝非常不满墨台烨然的反应。据她所知,然儿呆在宫里的那几日,整个人跟呛着火药一样,一触即发,一点就爆——后宫的一名常侍,仅仅多嘴提了句“冉燮府的菡萏”,就被然儿扔进荷塘,足足浸泡了一十二个时辰。
她不甘心地继续说道:“前些时日,朕公务缠身,没能好好开导你。昨个儿,朕一得空,就细细翻阅了一遍冉燮小公子的《蔓藤吟》。见文如见人,朕能断言,你的妻主定是风流之辈……朕指的是她的文采,你千万别往他处作想。”
“我还以为,流传进宫的《蔓藤吟》被我一本不落地烧干净了,敢情皇上您这儿还留了一本呢!”墨台烨然哼笑着斜睨懿渊帝手中精装的书本。
人言劝合不劝分,懿渊帝偏偏反其道而为之,卯足劲地煽风点火——
“朕听闻,你的妻主原是‘生死门’的长老,你也在江湖上走动过,理应清楚江湖儿女,不拘小节,罔顾礼教……说起来,‘生死门’跟冉燮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就算你的妻主与冉燮小公子真有什么,那也不足为奇。当然,那些风花雪月,尽是前尘旧事,你莫要放在心上。”懿渊帝语含暧昧。
墨台烨然倏地敛住笑,若有所思,良久,方才接道:“皇上,您知道的……可真清楚啊!”
懿渊帝窃喜墨台烨然的不悦,本欲继续挑拨,心念忽动,正色道:“上次你说查到‘生死门’的掌门著有一部医典反书,说什么中道在髓海,是吗?”
“著书的其实是‘生死门’的一位长老,掌门药光不过是贪图虚名,将她人的心血占为己有罢了。”墨台烨然心不在焉地答道。
“只要是‘生死门’的人惹出的事,冉燮老狐狸就别想撇清关系。纵使小打小闹,无法撼动相府一脉牢固的根基,但至少能搅得冉燮府暂无宁日。”懿渊帝笑得欢愉:“然儿,你就借此事,做篇大文章吧。”
“皇上,烨然今日进宫,是来向您辞行的。”毫无预兆的,墨台烨然起身行顿首之礼。
“你……”懿渊帝霍然而起,又惊又怒。
“皇太君说了,烨然年纪已不小,该定下性子,为妻主生儿育女了。”墨台烨然缓缓说道,始终保持着额面贴地的姿势。
“然儿,你先起来。上次朕不是说过了吗,远行一事容后再议,你且安心留在堰都。”懿渊帝弯身,伸手欲扶墨台烨然。
墨台烨然纹丝不动,执拗地跪俯在地,口中说道:“皇上,堰都的是是非非令人眼花缭乱,纷纷扰扰使人措手不及,我家妻主求的只是安稳渡日,这般渺小的愿望,让我如何能忍心拒绝呢?”
“你如何忍心一走了之呢?”懿渊帝的双手紧紧箍住墨台烨然的肩臂,厉声说道:“朕与你相伴成长一十六载,将你视为最亲近的人,朕的心事,只说予你听、交予你办……现如今,国风不顺,朝纲不振,恭亲王让朕提心吊胆,冉燮左相让朕心生忌惮,满朝文武又多是随风而靡之徒,而你却要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离开朕,你何其残忍啊!”
墨台烨然终于抬眸了,脸上波澜不惊,淡淡说道:“皇上,烨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决定的。您说国风不顺,但近年来,一无天灾二无战祸,国泰民安;您说朝纲不正,但国库月月丰盈,粮仓年年满溢,歌舞升平。至于琼,她意图篡位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,虽说她身怀奇谋、胆识过人,但她向您支出的明枪暗箭,哪一次真正得了手?您的道行可比她高多了。而冉燮左相,先帝一手提拔的顾命大臣,她的势力虽大,但尚不足以威胁帝位。这么多年来,您在相府周围安插的探子,恪尽职守,日日报备,您连她府内晚膳的菜色都了若指掌,有什么可不放心的?说句大不敬的话,您就像只大猫,喜欢逗弄鼠辈,不到紧要关头,您舍不得亮爪子!”
墨台烨然直白露骨的话语,令懿渊帝不禁一窒——哀兵之计居然不见成效,她的面皮抹上铁青:“然儿,你现在的妻主配不上你,皇太君对你的这门亲事也不是很满意,你听朕的劝,离开她吧。日后,朕一定为你指一个家世显赫、仪表堂堂、卓有建树的妻主。”
“皇上!”墨台烨然蓦地站了起来,寒声道:“烨然只认一位妻主。”
懿渊帝怒极,几欲脱口吼出“只怕你的妻主会是个短命鬼”——值得庆幸的是,她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及时拉回了她的理智。
她阖上双眸,掩住眼中翻腾的杀意,待到情绪渐渐平复,开口说道:“然儿,皇太君还不知道你的打算吧?他老人家一厢情愿地以为,这次你是回堰都长住的。你应该知道,朕是至孝之人,一直很听皇太君的话,只要他老人家不点头,你就别想踏出城门半步。”
“义爹……烨然不孝,自会向皇太君请罪的。”皇太君那关,确实不好过,万不得已,只能硬闯。
“然儿,如果你肯替朕拿下‘生死门’,朕就帮你安抚皇太君。你看如何?”懿渊帝一脸诚恳,只是话头转得太过生硬。
“皇上怎么突然想要‘生死门’了?莫不是我留在堰都会妨碍到皇上?”墨台烨然挑眉。
“然儿多虑了。”懿渊帝一脸无辜地答道。
墨台烨然静静望着懿渊帝,懿渊帝坦然地接受他的迎视,彼此心照不宣。
终于,墨台烨然接受了懿渊帝开出的交换条件——在懿渊帝刺眼的笑容中。在退出御书房之前,他突然说道:
“皇上,我在宫里小住的时候,听皇太君说,您从外面带回一名修行者,安置在了净圆觉,您每日一下朝就往净圆觉跑,比给皇太君请安积极多了。说起来,我还从没见过修行者呢,不知当我从‘生死门’归来的时候,该不该前去拜访一下呢……”话未尽,意已明了。
掌灯时分,值事的幽娘蹑手蹑脚地点燃暖阁内的龟鹤延年灯,生怕动作太大惊扰到沉思中的懿渊帝。
烛光摇曳,照亮了暖阁,也照出了懿渊帝喜怒无常的阴沉神色。
“柒月,”懿渊帝凭空叫道,几乎是在眨眼间,一名劲装女子默默跪在她的面前:“等然儿离开堰都后,寻个机会让朕见见那女人。”
她想,她确实该好好看看然儿的妻主,在那女人还有一□气的时候——让一个人消失,其实根本不需要她动手,那些被她放任自由的鼠辈,偶尔也该发挥些作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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酉时刚过,宫城内廷,从东隆门开始,沿着马道,一十二个大门依次落锁。
位于泰安殿翠山主峰上的毓秀亭,地势高踞,视野开阔,是懿渊帝冬季赏雪的绝佳之处。此时,亭子之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墨台烨然,他的脸色凝重,心神不守。
今日,他进宫原本并非来辞行的,可皇上的一句话,打乱了他全盘的计划——毒玄出自“生死门”固然是事实,却是一个被他掩盖了的事实,姑母不知,义爹不知,为何皇上会知晓?!他身边不是没有宫里的眼线,然而,从来就是他想让她们知道什么,她们才会知道什么……那么,这一次,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?
“主子。”遽然间,一名女子出现在树影中,必恭必敬地行礼。
“柒月,我交予你的任务是什么?”墨台烨然轻声问道。
“誓死保护皇上。”
“你在皇上身边已经呆了八年,真久啊……倘若有一天,皇上的想法与我的意愿相悖,你选择哪一边?”
“柒月生是墨台府的人,死是墨台府的鬼。”女子不加思索地答道。
“很好,”墨台烨然满意地微笑,命令道:“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,照顾好夫人。”
一如来时那般,柒月无声地消失在了黑幕中,而墨台烨然依旧站在亭内,没有离开——
“主子。”树影中,再度冒出一个女子。
“盯住柒月。”墨台烨然吩咐,语气偏冷。
“是。”女子领命。
月光下,女子身着葛布对襟长袍,腰系白玉勾织带,手持麈尾,赫然是先前在御书房值事的幽娘之一。
☆、73吾宁爱与憎思千重
石榴,含多种氨基酸,微量元素以及抗氧化成分,其中的生物碱,有明显的抑菌及收敛功效——这是我对石榴的认识。
石榴,金房玉隔,百子同包,意喻子孙繁衍兴旺,故得名为“吉祥果”——这是墨台妖孽说的。
我微微侧目,身畔的墨台妖孽一身茜色绸裳,衬得面容莹润,芳泽无加,适时,他似有所感,水波潋滟的眸子瞟了过来。
“那个……你会不会觉得挤了一点点?”我含蓄地说道。
“是有点挤,妻主,不如你再坐过去一些吧,小心别挤到吉祥果了。”墨台妖孽沉吟。
说话的同时,他手中的动作未停——先用锋利的匕首挑开石榴的硬皮,然后将其中的果实一颗颗完整地取出,再小心翼翼地摆放入食盒内。
我委屈地把双脚蜷缩到角落,打心底同情那两名抬轿的护卫——
为了避人耳目,墨台妖孽与我同乘一顶软轿下山。虽说是单人轿,但我俩的身材既非魁梧壮硕,也不臃肿肥胖,理论上说,应该还是可以坐得宽松舒适的,当然,前提是……没有我脚边的这两大竹筐石榴的存在。
“你重伤初愈,不要累着自己。”我实在猜不透墨台妖孽到底在想什么,怎么看都不像想吃石榴的样子,我来帮忙还不行,非要他自己动手。
距离墨台妖孽醒来不到十日的时间,他的肌肉张力、心肺功能以及其它身体机能尚未完全恢复,经受不住旅途颠簸。依我的意思,墨台妖孽该留在“生死门”好好修养的,但他坚持要离开,几乎是在苏醒的次日就着手安排相关事宜,冬杏与秋梅因为有任务在身,只得暂时留在门派。
“等我剥好九九归一之数的吉祥果,然后就能……”墨台妖孽没再往下说,春眸熠熠,粉靥微醺。
“然后?”我探问。然后千万别是让我全部吃下去啊——如果我没有记错,石榴是治疗腹泻的良方,倘若一次吃下八十一颗石榴,那问题……会非常严重。
“然后……”墨台妖孽的眸光飘忽,当他扫过我左手拇指的时候,不由蹙眉,道:“妻主,你怎么把这个扳指戴起来了?若喜欢扳指,府里有……”
“故人的遗物,权当留个念想吧。”我沉声道,注意力随之转移,心中不免五味陈杂。
松松垮垮套在我的左手拇指上的扳指——象牙材质,呈脂白色泛乳白光,柱身比寻常扳指厚实,手感细腻柔滑,乍一看恰似一方润泽的美玉,内芯是紫檀木制,里侧依稀可以摸出图案槽痕。
据闻,象牙制品应以胭脂护理,但扳指纹理间清晰可见的猩红却并非残留的胭脂,而是……血迹,毒珊的血,或者可能还有其他人的血。
毒珊死了,就在昨夜,她在地牢内自尽了,她的喉间插的正是我的一根针簪——乍闻这个消息,说实话,我并不吃惊,也许昨日我去探望她的时候,就隐约察觉到什么了。
在地牢中,秋梅退了出去,我独自站在囚笼之外,毒珊就在我的眼前,五指成钩,从她腿部的伤口深处,硬生生抠出这枚扳指,连串飞溅的血珠,汩汩涌出的鲜血,滴血的象牙扳指,她的手因身体的痛楚不可抑地颤动,却异常坚定地将扳指塞入我的掌心。
“故人的遗物,权当留个念想吧”——这是毒珊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,又许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。
故人吗……药光从不离身的扳指,我又怎么会不认得的呢?!
如果不是秋梅随口跟我提到毒珊,我几乎已经将她遗忘了。我不了解毒珊,也从没试图去了解过,在我的印象中,她总是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中,一个他人无法踏足的世界,但我想我该感激她的,毕竟她不曾劫持我逃生,也没有拉我陪葬——
当时,由于太过震惊,我松懈了防备,与毒珊过于靠近,让她有机可乘,有那么一瞬间,我以为她要送我去陪药光喝茶,但预想中的疼痛迟迟没有降临,只是发髻被轻微扯动,待我回过神,正好瞅到她将我的一根针簪反手握在掌中……
墨台妖孽对毒珊的死没有多大的反应,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可惜,不是可惜毒珊的死,而是可惜没赶在她死之前从她口中撬出掌门信物的下落,那个传说中承传了数百年的刻有门派徽章的物件——当然,尽管毒珊对这枚扳指的执着匪夷所思,但我笃定它不会是掌门信物,因为象牙扳指就算平日不常佩戴,并且一直精心养护,也绝对撑不过百年时间,一般来说,七八十年就会断裂残损。
“……颜公子,你当真要随我们一同回堰都?”随轿的夏枫的话语一字一句传进我的耳中。
“玄……师父去哪儿,我就去哪儿。”同样随轿在旁的颜煜软软地答道。
我下意识看向墨台妖孽,他面色如常,只是指尖动作稍顿,显然也听得一清二楚。
“颜公子,我听说‘生死门’的弟子入门两年才能拜师,所以严格说来,你不能算是我们夫人的徒弟,更何况现如今我们夫人与‘生死门’已毫无瓜葛,你这样跟着我们夫人,可谓名不正言不顺,委实不妥。”夏枫言语得体,但态度冷淡。
“我发过誓,奉玄为师,玄也答应过我……”颜煜讷讷地辩道。
“我知道夫人承诺会照顾你,你为主子寻得了灵药,即是我们墨台府的恩人,所以墨台府自然会照顾你今后的生活的。至于誓言一说,你有尊师重道这份心就足矣。”夏枫三两句话就把颜煜跟我的关系断得清清楚楚。
颜煜的语气偏急:“我发的是血誓,可不能毁……”
“颜煜,累了吗?要不要休息一下?”我一把掀开轿窗的布帘,声音洪亮,阻了颜煜脱口而出的话语。
我没跟任何人说颜煜是修行者的事,怕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,至于颜煜来自骶族,更是我准备烂在肚子里的秘密。刚才夏枫的一番话,说明墨台妖孽果然遣人调查颜煜的来历了,而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查出来,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地方——越是什么都查不出,就越喜欢往下查,这是人类的通病。
在门派的这些日子,墨台妖孽对颜煜的存在不置可否,今天临行前,当我提出要把颜煜带在身边照顾的时候,他的表情也甚是平静,只是默默凝睇我片刻,就点头应允了,我彻夜准备的说辞居然全无用武之地,令我松口气的同时,又泛起疑虑,但应该只是我神经过敏了,毕竟颜煜与墨台妖孽没有任何利益上的冲突,颜煜性子纯良,极易相处,所以墨台妖孽没理由不喜欢颜煜的。
颜煜尚未答话,墨台妖孽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妻主,这儿可不能休息,附近时常会有‘生死门’的巡山弟子经过。”
这里已是半山腰,而巡山弟子通常只会在门派附近巡逻的——我心里纳闷,但转念一想,许是冬杏改了药光定下的规矩。
“我不累,不用休息。”颜煜接道。
由于纱帽的遮挡,我看不到颜煜的面容,他不曾习武,身体底子薄,先前他陪我上下山,一路走走停停已甚是吃力,现在要他跟着夏枫他们的脚程跑,着实辛苦他了。
我再三嘱咐轿夫放慢速度,放下轿帘,坐正身子,不经意间瞄到墨台妖孽冷然的表情,我不禁一怔,开口唤道:“夫君,身体哪里不舒服呢?你的脸色不是很好。”
“没事,只是剥石榴剥累了。”墨台妖孽霁颜笑道。
“累了就休息一下。”我动手替墨台妖孽收妥匕首与剩下的石榴,然后将食盒放在一旁。
“妻主,你对你的徒弟可真好啊!你知道我醒来看到他的第一眼,心里想的是什么吗?”墨台妖孽喃喃说道,身子无力地靠了过来。
“应该是惊艳吧!”我忘不了我在八角亭看到颜煜时的震撼。
“是啊,一刹那的惊艳,然后我的心就慌了,我想啊,千万不能让妻主你看到他,一眼都不行。”墨台妖孽缓缓说道,几近一字一顿。
我笑嘻嘻地说道:“真巧啊,我不但看见他了,他还正好是我的徒弟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