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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师_分卷阅读_107

  总觉得,还是不问比较好。
  另一边,杨瓒回到家中,送走族人,暂时舒了一口气。
  “先歇歇,明日再拜祠堂。”
  “是。”
  族长是好意,杨瓒自然不会拒绝。
  何况,杨土的事情,总要告诉他的父母。能容出半天的时间,好过匆忙开口。
  俯视水中倒影,杨瓒咬紧腮帮,眼前又浮现那场大火,以及在火中垮塌的房梁。
  有一段时日,杨瓒几乎夜夜做梦。每次醒来,都是全身大汗。
  梦中总是重复着同样的情形,烈焰肆虐,两个身影在浓烟中踉跄。
  巨声轰响,房梁砸下。
  他被推出二堂,杨土不及呼救,瞬间被火光吞噬……
  双手撑在木架上,杨瓒用力握拳。
  闭上双眼,重又睁开,取过布巾,拭干面上的水渍。
  噩梦终是虚幻,转醒之后既化为虚无。
  现实则不可逃避,终将面对。
  放下布巾,杨瓒走向木桌,解开包袱,取出从顺天府开具的文书,深吸一口气,推开房门。
  杨叔恰好送来火盆,见到杨瓒,神情有些犹豫。
  肃然神情,压下乍起的痛意,杨瓒拱手,深深作揖。
  杨叔被吓了一跳,手足无措,连声道:“使不得!可使不得!四郎这是为何?”
  “杨叔。”
  双唇张合,杨瓒嗓子微哑,艰难道出杨土逝去的消息。
  听者脸色苍白,许久才颤抖着声音,问道:“四郎是说,土娃没了?”
  杨瓒点头,眼圈通红。
  “是为救四郎才没的?”
  “杨叔,是瓒之过。”
  杨叔放下火盆,举袖擦擦眼角,道:“我还以为他留在京城,给四郎看家。我……可是葬在了京城?”
  说不出安慰的话,杨瓒只能取出文书,交给杨叔。
  “没了,没了啊。”
  杨叔喃喃念着。
  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,只有这薄薄一张纸。
  “杨叔,都怪我。是我没看顾好他。”
  “不怪四郎。”攥紧文书,杨叔摇摇头,声音沙哑,“护着四郎,本就是应当。我、我去告诉他娘。”
  强忍着眼泪,杨叔转身离开。
  不久,一阵悲鸣声传来,其后又被强行压下。
  立在门旁,对着冰凉的火盆,杨瓒久久不动。
  “小叔。”
  乍闻声响,杨瓒转过头,一个五六岁的孩童,穿着深蓝色的短袍,外罩一层麻衣,正站在墙角,小心的看着他。
  “廉儿?”
  循着记忆,杨瓒知晓,这个孩子是杨家长孙,也是兄长唯一留下的血脉。
  “小叔,娘说小叔舟车劳顿,不让我来。可我想见小叔。”
  五岁的孩童,尚没有启蒙,并不十分明白,“舟车劳顿”是什么意思。
  他只知道,爹和二叔都不在了,娘时常垂泪,二婶每日里也不说话。好不容易,小叔归家,娘为何拘着他,不许他来见小叔?
  “廉儿,到小叔这来。”
  待杨廉走近,杨瓒弯腰将他抱起,握住有些凉的小手,皱眉道:“廉儿可是冷?”
  “不冷。”杨廉摇头。
  他的确不冷,只是肚子咕噜咕噜叫。
  杨瓒眉头皱得更深,将侄子抱紧房内,翻出天子赏赐的斗篷,结结实实将孩子裹紧。又打开箱笼,取出离京时,皇宫送来的软糖。
  除了软糖还有糕点,可惜多数不能久放。
  盒盖掀开,甜香扑鼻。
  杨廉抽抽鼻子,大眼睛扑闪,期待的看向杨瓒。
  “小叔……”
  坐到榻旁,将斗篷松开些,杨瓒轻声道:“这是小叔从京城带来的,给廉儿。最多只能吃两块,不然牙疼。”
  “恩!”
  杨廉点头,张开嘴,咬住裹了坚果的糖块,甜得眯起双眼。
  半晌,忽又收起笑容。
  “怎么了?”
  “娘说过,给爹守孝不能食荤。”
  “吃糖可以。”
  “真的?”
  “真的。”
  杨廉捧着精致的木盒,道:“小叔,带我去见爹好不好?我想给爹送去。”
  “好。”
  杨瓒抱起杨廉,轻轻拍着他的背。
  “这些给廉儿,小叔另带了好酒。”
  “酒?”
  杨廉皱皱鼻子。
  他被祖父蘸着筷子喂过,辣得直流眼泪,从此留下心理阴影。对于祖父和父亲的爱好,实在难以理解。
  为免嫂子担心,喂过两块软糖、一块酥饼,杨瓒便抱起杨廉去到正房。
  杨母去世多年,杨枞始终没有续弦的念头。
  杨大郎和杨二郎往生,杨严氏有子傍身,杨赵氏却是孤零零,无所依傍。
  杨枞曾想过,出了孝就让二儿媳归家,另择良配。便是长媳,只要留下杨廉,也无需为大郎守着。
  什么贞洁牌坊,杨家从来不在乎。
  早年间,杨氏女同闫家郎合离,另嫁他人,没少引来口舌。自那之后,杨氏族中就立下规矩,族中的媳妇,男人不在了,愿意守着,是恩义。想另觅良偶,杨家必不阻拦。
  同理,杨氏女嫁到外县,一旦出了事,只要有理,族人必会撑腰。
  杨枞不便开口,请族长家人帮忙说道。未料,两个儿媳都是摇头,哪怕家人来接,也是住过两天,又回到杨家。
  思及两个嫂子的处境,杨瓒也是叹息。
  若是为了杨廉的前程,大可不必。科举也好,做个富家翁也罢,有他在,总能护得侄子平安。
  假如是顾忌他,更是不必。
  真有御史上疏弹劾,杨瓒绝不会客气,祭出金尺,抽不死你!
  来一个抽一个,来两个抽一双!
  自己没力气,请顾千户帮忙一起抽。
  反正都是欠人情,不差这一次。
  依照明律,杨家的老宅未设厅堂,正房左右各一间厢房,连着一个小院,四周架起土墙。儿子成亲时,杨父做主,打通土墙,又建两所房屋。从围墙到屋瓦,严格按照规制,不逾越半分。
  兄嫂住进新居,杨瓒一心科举,随杨枞留在老宅。
  有子登科,本可翻修旧居,架设房梁,增设厅堂。然举家在孝,杨枞伤病,几月动弹不得,两个儿媳更没有那个心思。
  “爹。”
  杨枞正坐在榻上,一下一下捶着腿。见儿子孙子一起进来,不免有些奇怪。
  “廉儿过来,嫂子怕不知道。”
  三言两语解释清楚,杨瓒放下杨廉,提起带回的几口箱子。
  “孙家的事实在是糟心。”
  待杨廉被儿媳抱走,杨枞才皱着眉,将憋在心里的闷气道出。
  私逃的一双男女死在杨氏祠堂前,不是族长和族中老人当机立断,祸害必定不小。
  “案子查明,逃走的凶犯也抓了回来。”杨枞道,“提审时招认,说是和孙家有旧怨,杀人是为报仇。”
  “和孙家有旧怨?”
  杨瓒蹙眉。
  这事明摆着冲杨家来的,口供显然不可信。
  “别说你不信,族长和老人都不信。”杨枞道,“和孙家有仇,为何把人挂到杨家的牌坊上?只这一点就说不通!”
  杨枞一边说,一边气得咬牙,“好好的牌坊,费了族里多少心思。沾了这事,实在晦气!这是诚心要祸害杨家!”
  “大令怎么说?”
  “犯人一口咬死,还能如何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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