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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师_分卷阅读_58

  “四郎,雨这么大,还是先回房,免得着凉。”
  杨瓒顿觉身上发凉,握住青玉,快步穿过大门,直奔后堂厢房。
  穿过门廊时,不经意扫过摇摆的桃枝,脚步瞬间一顿。
  摊开手指,看着掌心的青色玉环,心中生出一个疑问:顾千户如何知道他家住哪里?还是说,锦衣卫就是如此神通广大,无孔不入?
  绞尽脑汁,仍是得不出答案。
  冷风刮过,禁不住打了个喷嚏。杨瓒揉揉鼻子,决定暂且不想这些,先换下官服,喝一碗姜汤暖暖身子再说。
  弘治十八年五月壬辰,皇太子临奉天殿,告大行皇帝宾天,遗诏颁于天下,讣音报于宗室藩王,并宣大行皇帝遗命,藩王各守封地,无需进京奔丧。
  翌日天明时分,公侯伯及三品以上文武哭思善门。三品以上命妇着麻布圆领大袖衫,不簪环佩,只以麻布盖头,诣两宫,同于思善门外哭悼。
  京城内,选官监生吏员僧道俱着素服,至顺天府朝阙。
  皇城内外寺庙道观钟响三万杵,僧道早晚念经,必足二十七日。
  京城禁屠宰十三日,饭楼酒肆不挂牌坊,只挂白色灯笼,内外军民妇女亦着素服。
  弘治帝宽行仁厚,大丧之日,满城缟素,哭声震天。
  杨瓒在素服内多加一件夹衫,先至翰林院斩衰,哭过一场,未时之前便回到家中。
  因昨日淋过雨,发过一场汗,头仍有些昏昏沉沉。
  “四郎可要见牙人?”
  “暂且不必了。”
  没有精神,时机也不太对,杨瓒决定接受顾卿的建议,老实窝在家里,三日后再做打算。
  “可是……”杨土神情间有些为难。
  “什么?”
  “厨下不生火,饭庄食铺也不开,家中只有冷食,四郎可受得住?”
  杨瓒微愣,拿开覆在额上的布巾,这才想起,他和杨土都不会做饭。住在客栈,膳食自有厨下料理。搬家之后,三餐都靠食铺,家中的厨房只生过两回火,全用来熬煮姜汤,余下时候都是冷锅冷灶,锅碗瓢盆都成了摆设。
  “这样下去不行。”
  用力按了按额角,杨瓒坐起身。
  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。
  先时只想有安身之处,其他未多做考虑。如今问题摆在眼前,方知百事烦心。
  前院的门房可以延后,厨役必须尽快找到。
  “这几日不便,你且去福来楼寻掌柜,使上些银子,每日膳食仍送到家中。等上三四日,便可寻牙人雇厨役。”
  杨土点点头,表情有些迟疑。
  “可有话?”
  “四郎先时说过,要回涿鹿省亲。现下可是改了主意?”
  杨瓒微顿,没有正面回答,而是问道:“可是想家了?”
  “恩。”
  “现在走不得,须得等到除服。”杨瓒叹息一声,手指滑过眼眶,用力捏了捏鼻根,“吏部下条子,咱们即刻启程。”
  杨土用力点头,道:“我先时在街上买了炊饼,烤一烤,四郎将就用些。”
  “好。”
  拨亮烛光,生起火盆,杨土捧来炊饼,用长筷夹住,在火上烘烤。
  不一会,焦香味便飘满厢房。
  杨瓒抽抽鼻子,再也坐不住,干脆下榻和杨土一起烤饼。
  烤到一半,忽听门外有脚步声。抬起头,门上映出模糊人影。
  杨土机警,立即丢开长筷,抓起火钳。杨瓒皱眉,示意他稍安勿躁。
  逢弘治帝大丧,京师守卫愈加严密。
  锦衣卫和东厂番子日夜巡视,哪个不开眼的蟊贼,选在这个时候爬房梁闯空门,必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。
  再者说,他一个翰林院七品编修,纵有余财,买下这栋宅院也不剩多少。天子和太子赏赐的布帛确是值钱,然上贡之物,贸然出售,必会引来盘查。
  观门外之人,像是故意发出声响,引来室内注意。真是贼盗,应不会愚蠢至此。
  “门外何人?”
  “杨编修见谅,小的是长安伯府家人,奉伯爷之命至府上问安。因叫门久不见应,小的斗胆,擅自入府,还请编修不罪。”
  长安伯府……顾卿?
  杨瓒心头微动,拦住杨土,自行上前打开房门。
  门外,一名做家仆打扮的中年男子恭敬立着,身形魁壮,长相却是和气。
  见杨瓒面露疑惑,家仆立即拿出伯府腰牌,并道:“近日京城风大雨大,杨编修乔迁新居,定来不及着牙人寻仆役厨娘。伯爷同编修一见如故,提心编修所急。厨娘现候在府外,编修且留几日,若是合心便长久留下,若是不合心,待风停雨歇,再寻牙人不迟。”
  “多谢顾千户好意。”
  家仆弯腰,笑得愈发亲切,却不会令人觉得谄媚。
  “编修的话,小的必回报伯爷。”
  不提现下寻不到厨役,锦衣卫送人上门,不收也得收。
  家仆带来的不只厨娘,更有柴米油盐,不一而足。
  令杨土送走伯府家人,杨瓒坐在厢房,看着顾卿留下的青玉,长久的出神。
  锦衣卫的人情岂是那么好欠,九成是利滚利,半辈子都还不完。
  指尖擦过青玉边缘,杨瓒垂头叹息,单手捂脸。
  可为什么,他仍是觉得自己赚到了?
  果真是不可救药,人生休矣!
  这厢,杨编修困坐厢房,摇头感叹。宫城之内,朱厚照的日子也愈发难过。
  六月癸巳,三日哭丧完礼,文武百官和军民耆老立即奉笺劝进,恭请皇太子登位垂统。
  按照仪制,自不能一口答应。必须婉拒,劝进三次才能点头。
  不登大位,临朝听政却不能耽搁。
  牢记弘治帝的叮嘱,朱厚照也想做出一番成就。按照内阁上进的奏疏,满怀热情驾临西角门,刚坐下不到一刻,就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。
  左右文武没有急着参奏朝政,反而跳出几名言官,对太子殿下的坐姿仪态、常服玉簪各种挑刺。
  朱厚照皱眉,低头看看,又不是正经朝会,他穿一身常服怎么了?正为父皇服丧,不戴冠又碍着谁了?
  说什么坐姿不正,这和处理朝政有什么关系?
  八竿子打不着!
  言官喋喋不休,半点没有停下的意思。更言朱厚照几番召杨瓒进宫,于暖阁内秘议,不闻内阁朝堂,不合规矩。就差明着说杨瓒是个奸邪佞臣,只顾讨好太子,有小人之态。
  朱厚照脸色越来越黑,听到最后,猛的一拍龙椅:“够了!”
  “殿下!”
  言官梗着脖子,脸色涨红。
  朱厚照不理他,直接唤张永捧出先皇密旨。
  “宣!”
  这份密旨,只有内阁和吏部尚书见过,多数朝官并不知晓。
  “敕翰林院编修杨瓒,睟面盎背,昂霄耸壑,……擢迁翰林侍读,授奉训大夫,兼领左谕德,讲习弘文馆。”
  敕令读完,满室皆静。
  从五品?!
  先时上言的给事中卑陬失色,顿感措颜无地。
  内阁三位相公稳如泰山,神情不变。
  六部尚书中,除早已知情的马文升,连户部尚书韩文都颇感意外。两位翰林学士则是微微颔首,杨瓒此子,目达耳通,胸怀锦绣,兼怀才抱器,束身守正,能导太子殿下向学,当为人臣。
  杨瓒不在殿上,另有中官至家中宣读旨意。
  不等多数人回过神来,张永又展开一份黄绢,乃朱厚照亲敕,并加盖皇太子宝印。
  敕令内容不是封赏,而是连摘十余人的官帽,三人问斩,十一人发北疆西南戍边。更倒霉的则被发配琼州府,山高水远,永不得还朝。
  闫桓即在名单之中,佥都御使直接贬为白身,发往宁夏戍边。
  锦衣卫查到的证据,一股脑摊开在文武面前,无论都察院还是六科,都有人牵涉其内。左右都御使面上无光,六科都给事中恨不能刨开地砖,找条地缝钻进去。
  “夺罪人官袍乌纱,即刻押往边地!”
  “遇赦不赦!”
  四字落下,如黄钟大吕,响彻在众人脑海。
  文武寂静无声,大汉将军持戟入殿,将跪倒在地的犯官逐一拖了下去。
  耳边响起犯官的求饶声,众人这才如梦初醒。
  先帝万年,新帝未大赦先问罪,十余官员被摘掉乌纱,发配戍边。
  突来的变化,实令满朝文武措手不及,更如警钟在众人头顶敲响。
  这位好动爱玩的太子殿下,恐怕和预想中的相去甚远。观其性格,也非如先帝仁厚,倒似圣祖高皇帝和太宗皇帝般杀伐果断。
  明君?
  暴君?
  于天下万民,究竟是福是祸?
  谢迁猛的看向李东阳,后者却是眼眸微敛,沉静默然。
  朱厚照未登宝位,庙堂已掀起波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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