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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师_分卷阅读_6

  左右逢源之事,非一般人可为。
  殿试未过,座师未拜,做个墙头草,只能折得更快。
  李淳暗中庆幸,幸好没有看走眼。
  闫桓又怎样?不过是佥都御使之家。在座的谢丕,堂上可是谢迁谢阁老!是交好阁老之子,还是仰赖佥都御使之家?
  凡是不傻,都会第一时间做出选择。
  这厢传杯弄盏,酒酣耳热,好似先时的唇枪舌剑、刀光剑影根本没有发生。那厢,王炳等举子匆匆掩面避走,想必明日就会离京。
  闫大郎有几分踟蹰,似想同闫璟亲近。未料闫璟已对他厌烦至极,敷衍几句,再不做理会。
  酒席罢,众人均有几分醉意。
  离去之时,谢贡士笑对杨瓒道:“杨贤弟年少意气,我甚钦羡。殿试过后,请至舍下一叙。”
  杨瓒谢过,并未作态婉拒,亦无半点谄媚,更得谢丕高看。
  待一众举子行远,杨瓒转身,乍见李淳三人的表情,不由得倒退两步。
  “李兄?”
  “杨贤弟,”李淳笑着按住杨瓒的肩膀,连声道,“好,甚好!”
  程文、王忠亦是满脸激动,看着杨瓒,似在看一座金山。
  杨瓒再退,几乎要踩到客栈门槛。
  三人方觉情绪过于外露,赧颜不已。见天色已晚,纵无倦意,也不得不暂退回房,待明日再叙。
  杨瓒脸色微红,脚步有些微晃。
  回房之后,用过醒酒汤,敷过热巾,斜仰在榻上,困意渐渐涌上。
  书童剪短烛心,小心伺候杨瓒脱下外袍,道:“四郎春闱得中,可要遣人报知家中?”
  “自然。”官差送报州府,尚需一些时日。托快脚行商送信,也好令家人安心。
  想到日间之事,困意立刻消去不少。
  杨瓒推开锦被,坐起身,道:“且将烛火拨亮些,我要写信。”
  “已是二更,四郎可明日再写。”
  杨瓒摇摇头,道:“下月便要殿试,自明日起,我将勤练策论。书信写好之后,你带上银钱,自去安排。”
  “是。”
  书童不再多劝,摆开笔墨,点亮烛火,候在一旁。
  铺开纸张,提起笔,杨瓒忽然皱眉。试着写下一行字,眉头皱得更深。待桌下积了一堆纸团,才继续落笔。
  “父母大人膝下,男瓒敬禀,父亲大人敬安,母亲大人万福。自拜别双亲,已一月有余。嗣后未有家信,恐父母大人担忧,儿惶恐万分。
  仰天子圣德,祖宗庇佑,儒师恩蒙,儿得中今科五十九名……”
  一封家信,不过三百余字,杨瓒却是几番更改,足足耗费半个时辰方才书就。
  模仿原身的口吻不难,难的是模仿原身笔迹。
  好在有“台阁体”这一大杀器,字正方圆的写出来,谁也挑不出错。
  书童靠在桌旁,头一下下点着,昏昏欲睡。
  杨瓒尚且不放心,取出往日批注笔记,借着烛光一一对比,确是七分相类,不至天差地别,才吹干墨迹,装入信封。
  余下几分差别,已是无法可想,只能随他去。
  找人代写?
  笑话中的笑话,比字迹不同更引人怀疑。
  封好信,杨瓒敲敲桌面,书童登时清醒。
  “四郎写好了?”
  “好了。”杨瓒将信交给书童,道,“去睡吧。”
  书童点头,擦擦嘴角,确定没流口水,大大松了口气。
  烛火熄灭,房门关拢。
  杨瓒平躺在枕上,闭上双眼,缓缓呼出一口浊气。
  明日起闭门苦读,凡有宴请,当推便要推了。虽与先时所想不同,然有今日之事,还是小心为上。
  闫大郎不足为惧,加上京城闫家,除了暂时躲开,当真没有更好的办法。
  官场,权势。
  四个字重重压在头顶,杨瓒唯有苦笑。
  夜至三更,城内宵禁。
  更夫手提气死风灯,敲响更鼓,遇一阵寒风刮过,缩缩脖子,不觉加快了脚步。
  薄雪又至。
  仲春时节,却是寒风瑟瑟,冷似严冬。
  锦衣卫北镇抚司内,火把照亮厅堂,鱼服校尉手按绣春刀,分列两侧。
  大堂之内,猛虎下山图前,端坐一名四旬大汉,方脸黝黑,肩宽背阔,一双浓眉下,虎目精光四射。
  “消息确实?”
  “是。”
  堂下一人,苍松而立。
  锦袍金带,俊逸雅致,恍如玉琢翡砌。
  火光映亮面容,乍见发如檀木,唇色如血。虽有笑纹隐现,却叫人神经紧绷,陡生寒意。
  第六章 人祸
  堂上所坐之人,乃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。
  因其为人刚正不阿,处事公断,少动刑狱,得太监怀恩推举,由千户升任锦衣卫佥事。后得弘治帝赏识,更跃升为锦衣卫指挥使。
  在其执掌北镇抚司期间,屈打成招少有发生,冤假错案更是寥寥无几。
  早年间,他曾顶着外戚的压力,为时任户部郎中的李梦阳洗冤,得文臣赞誉。由此,身为天子鹰犬,口碑竟是难得的“清明”。
  此番奉天子之命,遣缇骑随巡按御史往北,查宁夏守备疏懒防御、贼来怯站之事。不想事情未了,竟还引出另一段公案。
  牟斌脸颊紧绷,眉间拧出一个川字,火光映在脸上,忽明忽暗,锦衣上的走兽亦有几分狰狞。
  “顾卿。”
  “是。”
  “你所言之事,巡查御史可知?”
  “回指挥使,当地守将与镇守太监沆瀣一气,罗织党羽,欺上瞒下。属下不敢大意,只将上报之人带入京城,以嗣问询。”
  锦衣卫查探情报,自有明暗两种渠道。
  得知此事,他并未告知同行御史。
  一则时间紧迫,二来,当地都御使并未具情上奏,他实不敢冒险。万一御史台有所牵连,泄露消息,恐事请难为。
  禀报时,顾卿立在堂下,微抬起头,身姿挺拔,声音略显低沉,却不似其人一般冰冷。
  牟斌没有马上做出决断,带着薄茧的手指敲在桌上,一下接着一下。
  堂下校尉屏息凝气,动也不敢动。
  指挥使正直不假,然正因其处事公断、不假私情,才更令下属敬畏。
  牟斌执掌南北镇抚司期间,积威之深远超前任。
  纵是奉命监督锦衣卫的东厂,也不敢轻易和他叫板。至于东厂厂公,基本和摆设没两样。稍有越界,无需锦衣卫上报,弘治帝身边的大伴第一时间就会收拾了他。
  火光摇动,不时传出噼啪声响。
  沉默持续良久,牟斌终于开口问道:“人现在在哪里?”
  “安置在南镇抚司。”
  “南镇抚司?”
  “是。”顾卿抱拳,唇角微勾,“此事牵涉州府上下,镇守太监、边军守将均不得免。在事情查明之前,唯有南镇抚司尚能留他。”
  事涉边境文武和镇守太监,甭管刑部大理寺,进去了都甭想再囫囵个出来,百分百会死无对证。
  政治再清明,千年的官宦体系也无法轻易打破。
  即便在弘治朝,上下牵连,互通讯息,乃至官官相护,仍时时存在。只不过是由台面搬到台下,阁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不闹出乱子少有深究。
  人情世故,总有不得已。
  拔起萝卜带出泥,常在河边走,谁又能真正的袍角不湿,鞋袜干净。
  此番鞑子叩边,宁夏、宣府先后被掠,灵州被围,至今未解。其后,鞑子更绕过居庸关,直入辽东清河等堡,定辽后卫指挥佥事不设防备,任鞑子来去自如,人丁牛马均被掳走。
  消息上报朝廷,天子气得摔了奏章,内阁兵部俱被问责。连续数日,早朝午朝都是乌云压顶,雷声轰鸣。自擒杀万妃党羽,再未见今上如此震怒。
  这且不算,顾卿竟回报,边境文武借朝廷之令滥发民役,累死百人,贪墨官银!
  知晓顾卿确握有人证实据,牟斌面色阴沉,手指忽然停住,牢牢握入掌心。
  “你将所言之事再详述一遍。”话音微顿,令校尉唤来北镇抚司经历,道,“逐字逐句记录,一句不许错,本官要亲自上奏天子!”
  “指挥使,此事关系最重大,牵连太广,还请三思。”
  掌管南镇抚司的指挥佥事顾不得以下犯上,出言阻拦。
  “指挥使,兹事体大,三思啊!”
  “三思?”牟斌抬手打断他的话,冷笑道,“再大能大得过边备?大得过边军百姓冤情?大得过边境安稳,大得过江山社稷?!”
  “指挥使言重,岂会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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